红楼“美”梦

　　“开谈不说红楼梦，读尽诗书也枉然”，《红楼梦》确实是一桌丰盛的文化大餐。自其问世以来，多少人捧读之，感慨之，倾心研究之。曹)芹死了，却养活了一大批人。扪心自问，我不是曹)芹养活的人，但是我还是很庆幸，我生在了一个把《红楼梦》当作一部文化巨典来研究的时代，而不是将其列为禁书束之高阁甚至焚之坑之的年代。
　　其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喜欢《红楼梦》，只觉她由内到外散发着迷人的魅力，美至极而又不失大气，那种感觉，就像欣赏一朵绽放枝头的牡丹花，一件精致绝伦的瓷器，一个倾国倾城的佳丽，那是一种积淀了历史的厚度和社会的深度的美，集自然美与人文美于一体。《红楼梦》里的一砖一瓦，一楼一阁，一草一木，一奴一婢，皆透露着浓浓的文化气息。当然最堪说的是多情的怡红公子和悲春恨秋红颜散尽的金陵十二钗。红楼文化是那些市井粗俗文化所不能比拟的。这并不是说《红楼梦》唯美而没有沽名钓誉没有钩心斗角，恰恰相反，《红楼梦》可以说是因其真实而美，她是社会世态炎凉的一个真实缩影。住在大观园里的不是神仙，不管是“泥”做的骨肉还是“水”做的骨肉，终究是肉体凡胎，连“绛珠妹子”和“神瑛侍者”也难免其俗。但是，即便如此，还是不能将红楼文化与那些世俗文化混为一谈。这就好似建筑一样，高楼大厦比比皆是，难得的是真正胸有城府的建筑家的能名垂青史的建筑珍品。曹)芹不愧为文学界，不，应该说是文化界的建筑泰斗。他的这部作品旷古奇今，影响了一代又一代人。这朵绚丽的文化奇葩也不是那遁迹山林的隐士文化所可以与之相提并论的。小家碧玉固然清新自然，甚至婉约脱俗，但岂能如德才貌俱全见多识广秀外慧中的大家闺秀那般有韵味，深居庭院无所作为的美女难称美女，名载青史的美女哪一个没有一番作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吾乃俗人自难免其俗，所以我喜欢红楼梦的原因可归结为一个字“美”，从里到外的美。
　　个人对园林建筑的设计比较感兴趣，从这个喜好讲，我觉得红楼梦的美首先在于一个“楼”字，小小一个“楼”字道尽了《红楼梦》里所有的园林建筑，亭台楼阁，花木鱼虫。《红楼梦》之建筑应首推元春省亲别墅———大观园，后人将“大观园”作为某事物云集某地的代名词，极言其广博其细致。
　　“怡红院”、“潇湘馆”、“横芜苑”、“稻香村”
　　……一个个匠心独运的名字，给人以真实而又有点梦幻的感觉，仿佛她们的一笑一颦一嗔一怒皆在眼前，仔细追究去却又了无踪迹。在这些园子中，我最喜欢怡红院和潇湘馆。古人云“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唯吾德馨。”怡红院和潇湘馆，陋室不陋，居之者徳、才、貌俱嘉，可以说是室以人馨，人为室嘉，室人相辉。
　　《红楼梦》里所有的园子都很注重花木园林的设计，这也正适合住在园子里的年轻公子哥儿和待嫁闺中的千金小姐的口味，花一般的园子花一般的年纪。每个季节每个园子里都有时令花木，每年春末夏初祭花神的时候，各个房里的姑娘们都会跑到花园里，到处系符祭神。各种花儿竞相开放，各种姿色的姑娘们嬉笑着相逐花丛间。当然，多愁的林妹妹多半是到哪个角落葬花吟词去了，而俏皮的湘云，则会吃醉酒后酣眠在芍药花丛下；而到了冬天，煮酒论诗之后，“铁槛人”宝玉会向妙玉去“乞红梅”……那些园林，那些人儿，那些事儿，不是一个“美”字所能描述的。
　　大观院设计得山水相间，错落有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倘若山水共存一隅，夫复何求？大观园的整体设计方案堪为私家园林设计之典范，非胸中大有丘壑者不能为之。假山上引的是活水，这样可以确保水质（虽然那时还没有水污染的概念），显然大观园的设计者们已经意识到了生态环境的重要性。这样的活水不仅看了令人神清气爽，而且可以放养很多野生生物，比如仙鹤、鸳鸯等。这样一来活水就有了深一层涵义，真正意义上的活水不仅有源有泻，而且应该是可以孕育生命的，生态平衡在大观园里得到了充分的展现。大观园里的湖虽多为人工湖，但这并不妨碍湖之为湖所与生具有的那份灵气和诗情画意。曾几何时，大观园里的群芳驾舟湖上，饮酒赋诗，其高雅脱俗，爽心惬意，不是神仙胜似神仙；也有苦悲的时候，中秋之夜，在喧嚣浮华的背后，多愁的黛玉和同为孤情所伤的湘云，却透过深邃的笛声深切地感受到了月圆之夜的悲凉，那两句著名的联诗“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就是在这样的夜，在这样的湖边诞生的。
　　其实，《红楼梦》或者大观园都可以作为一本字典，百科字典，园林建筑，医道养生，礼仪服饰，为人处事之道……这也是为什么曹)芹虽然死了，却养活了一批人的原因之一。这鸿篇巨制的确需要后人不断地研习，发掘其中的精华。我是一个放荡不羁的人，其心不能束于此，其情也难钟于此，故所出之言多为痴心妄想之一家之言，不足为诸明理好事者品评，笔下留情兮!
　　上面说建筑园林的时候，也说到了人物之美，是的，红楼之美，其见于外观则为“楼”之美，其见于内涵则为“红”之美。敝人以为，“红楼梦”的名字取得真的很得当，韵味悠长，据传有些外国语翻译版本译名五花八门，有些简直就是贻笑大方，全无原著博大宽宏之风。比如，甚至有人将其翻译为“一个男人和他的女人们的故事”。当然了，译名反映的是只是译者对作品的理解，译者将其理解为《红楼梦》讲述的只是帅哥贾宝玉和他的美女们的故事倒也不奇怪，尤其是在这物欲横流，世风日下的年代。
　　“千红一窟，万艳同抔”的结局很是悲怆，筵席散尽，诸芳早殒。但反思之，若非如此，红楼梦又怎能赢得古往今来千万读者的共鸣和同情？世间美好的事物往往因其缺憾而美，试想若大观园诸芳若皆觅得佳婿，嫁入皇室豪门钟鸣鼎食之家抑或是书香世家，为人妻为人母，相夫教子，最终红颜老死寿终正寝，这样的结局还会使红楼梦流传市井朝野吗？对于这个假想，暂不理论，且说真实的“缺憾”的《红楼梦》。《红楼梦》“红”之美，不仅因为红楼诸芳才貌俱佳，而且因为其诸多人物的言行举止确堪为世人学习研究。古往争议最大的人物之一可能是王熙凤。其实我个人很喜欢王熙凤这个人物。王熙凤年轻貌美，但她的美貌往往被其泼辣强硬性情所掩盖而不为众读者所了解。王之貌美可以借助两个人物的眼睛看出来，一是对王熙凤起歪心最终惨死于“风月宝鉴”的贾瑞，二是被王熙凤称为“蓉哥儿”的宁府三代单传公子哥儿贾蓉。王熙风不仅风流貌美，而且颇有心计，很善于交际，也很善于察言观色，尤其是在她的上司和长辈面前。在她当家期间，她一双眼睛就可以照顾到荣府上下几十号小姐公子夫人老爷甚至丫头们每个人的需求，能把事情打理得妥妥帖帖，无论其采用了什么样的手段，这对于一个二十几岁的裙钗之辈实属不易，不愧为“脂粉堆里的英雄”。当然，她的心狠手辣和贪贿也是臭名远扬的，不妨宽容一点想，在那样的社会家庭背景下，是谁能免？掌管着诺大一个家业（虽然正在衰败，但如刘姥姥所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位居权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她在殚精竭虑辛苦经营的同时有中饱私囊之举也非弥天大罪，现在的贪污受贿之辈会逊色于王熙凤么吗？可能王熙凤作为一个妙龄佳人，其贪贿才更为众看客所不齿吧。
　　最后，要特别谈一下红楼之红一号林黛玉。人如其名，明明是块玉，冰心透明，却难满足世俗的挑剔眼光，就因为她不像宝钗那样珠光宝气而不是人见人爱，她有棱有角，太天然太玲珑剔透。林黛玉是一个感情非常丰富，细腻而且也非常敏感的人，这样性情的人往往慧质兰心，具有超人的才华和感知能力，可惜的是可能会因处世不够圆滑而屡屡在社交关系上出岔子，甚至栽跟头。不过我还是很欣赏林妹妹的才华和超常的情商。其感情之丰富以至于见花落而伤感于心，因而诸芳拜花祭神之时她却把锄葬花丘，泪吟葬花词。这也许跟她天生娇弱多病的体格有关，但见花落而伤感至此的人必定也是有着超凡的情观，对生活情趣的追求也超越一般人许多。有人不喜欢林妹妹多愁善感多病多小气的样子，而我觉得这正是林妹妹的可爱之处，这个是不是贾宝玉的同感呢。明明有心却因无力而将一切郁结于心，愈是这样愈是劳神伤体，最终泪尽离恨天情断苦情海。试想，如果林黛玉生在一个有父有母，兄弟姐妹成群的大家庭，比如说像贾宝玉那样有人疼有人爱，有人关心她的“大事”，她可能就不会是红楼梦里描述的这般形象了，我们也看不到经典绝世的泪美人了。
　　红楼梦之博大深远，非吾辈一言两语所能道尽，今暂妄谈红楼至此，心到笔起，欲尽笔止，于止处谨奉前作小诗一首，以叹宝黛之悲兮。
　　潇湘，琴韵，悠悠，
掩不住涟涟斑竹泪。
　　弦断，净土一抔葬风流。
　　终无牵挂，神瑛仙珠缘，还还还；
难挽韶华，木石前盟姻，断断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