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用小学生的题“为难”自主选拔考生？

　　最近，校园里、社会上一些人在议论东南大学“2012年自主选拔录取特等级别面试”中的一道“小学数学题”：
　　您的班主任前天晚上到您家去，您爸爸有下列举动：先花了2分钟洗杯子，再用4分钟找茶叶，最后烧水，7分钟水烧开后把茶泡上递给老师。您对父亲的这一做法有何评论？如果是你将怎么做？为什么？
　　因为这道必答题“太简单”了，而且今年的一对一面试题总共才3道，所以，它引起考生的重视，家长的关注，以及社会人士，包括明年、后年的高考人群，教育界的议论就是理所当然的。
　　作为出题人，我自然希望考题能体现东南大学的发展目标和人才选拔机制，体现我们对面向2030年的中国（那时我国有望成为世界上第一大经济体）高等教育应有导向的思索。高等学校是履行人才培养、科学研究、社会服务和文化传承创新功能的组织。东南大学作为国家985重点支持的大学，理应挑选和培养服务于中华民族振兴的栋梁之才。
　　作为考题，自然有命题标准。东南大学作为“力争在2020年前后建设成为国际知名高水平研究型大学”的国家重点高校，作为以工科为特色的综合性大学，有理由要求其给予特殊招生政策待遇的考生具有历史责任感、科研潜能、动手能力和协作精神，或者虽然在上述方面不全面突出，但具备某方面的专长或特长、表现出他人所不具备的天赋和潜力。我把它形象地归纳为“4+1”和“顶天立地”，我们有理由要求考生既要有强烈的国家意识和未来目标，又要有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因为有了国家的前途才有学校的发展和学生的未来。能够通过“卓越联盟”的笔试筛选，考生的智力水平都不低，可能缺的就是志向远大的责任感，或者解决具体问题的实际能力，这两者对学生未来的成功往往起着决定性的作用。例如，我校获得2011年度国家技术发明一等奖的尤肖虎团队就整整花了10年时间才取得预期的成果。如果没有为国效力的志向和责任感，没有解决宽带移动通信容量逼近传输这一世界性难题的能力，就坐不了这么多年的冷板凳。
　　自然，兴趣是最好的老师。不过，兴趣是可以有意识培养的。而能够引导兴趣倍增的自然是志向和目标。在目前我国高中教育尚未把学生的兴趣培养放在应有位置的背景下，考核学生的责任感和志向就尤其必要。
　　那么，这道考题预期的“答案”究竟是什么呢？在小学程度上，它是一道初级的“统筹法”习题。其标准答案是：从时间最短原则出发，在可以采用并行作业方式的前提下，应该最先做花时最多的事件。不过，如果报考东南大学的、具有“特殊才能”的考生也只能按照小学的标准去回答这道题，他自己心里也会打鼓的。
　　这道题没有预期的唯一答案，因为回答这道题可能出自不同的价值取向，因而会出现不同的判题偏好。只不过对小学生而言，设置“时间最短”这个唯一标准易于被理解和接受。
　　正因为如此，考核学生发现不同价值判断的存在，进而选择（定义）适宜的答题偏好的能力，就是我们考核具有特殊才能的考生的特别关注之处。因为未来的创新者首先可能面临的任务就是如何提炼（定义）一个科学问题（盖茨“定义”了“视窗”，乔布斯“定义”了“苹果”，杨振宁和李政道“定义”了“宇称不守恒”）。当然，也有创新者是在别人发现的有价值问题中攻克具体的难关。不过，战略科学家往往更多地侧重于发现和定义“新问题”。
　　因此，考生在回答此题时，就可能因为对考核标准的不同理解（实际上是自己对解题目标的不同“定义”）有不同的思路。如果这杯茶将要达到的目的是希望借助“茶”来拉近来访者与您的距离，就有“快泡”、“慢泡”甚至“不泡”（或许班主任晚上不喝茶，或许考生家里当时没有合适的杯子、合适的茶叶、合适的时间等）三种选择。当然，对考核标准的不同理解还将取决于以谁为主来确定标准：是让客人得到最大收益，还是考生利用客人达到自己的最大收益，或是让双方都得到满意收益？随之而来的思考可以遵循科学的“最优化”原则、工程学的“可实现”原则、经济学的“机会成本”原则，甚至心理学的“满意度”原则去阐述自己行为的合意性。
　　此题给考生留下了较多的思考空间。例如，来访的班主任究竟是考生小学、初中、还是高三的老师？因为不同的班主任可能有不同的目的。小学的班主任可能主要出于鼓励，初中的班主任可能主要出于提醒。而高三的班主任可能会和你一起猜题，这些都会导致其班主任在考生家逗留时间的不同。又比如，考生及其家庭成员对来访者的上门是否有不同的心理预期？因为不同的预期会使同学和家长对来访者表现出不同的态度。再比如，一些细节的处理，家中没有茶叶了怎么办？也会让考官窥视考生的能力。
　　曾有人问我，这道考题真能考出考生的历史责任感吗？
　　其实，任何一位考生都应该通过自己的回答给考官传递尽量多的信息以形成考官的综合判断。我认为在这道题的回答中传递自己关于责任感方面的信息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困难。如果知道这道题目的原始出处，考生更可能将责任感信手拈来了。
　　首先，此题在社会上的广泛流传，乃至后来上了小学课本（和课外读物）是因为著名数学家华罗庚先生上世纪60年代中期在《统筹方法平话引子》中给出了一个类似实例，而后又在上个世纪70年代带领“推广优选法统筹法小分队”到过全国23个省市自治区推广双法。各地在建筑工程、设备维修、生产组织、生产运作流程重建等诸多领域中的应用创造了数以千计的成果，取得了巨大的经济效益。为了让生产一线的员工能够听懂统筹法，一个大数学家给大众反复讲这样一个简单易懂的例子。即使不联系现在的“创新中国”实际，仅就大科学家，而且是基础科学家下基层推广科技成果，考生也是可以有很多表达点的，这些表达点与“责任感”都有关联。
　　其次，华罗庚先生自己多次说过，作为中国科学院数学研究所所长的他，之所以从著名数论学家的宝塔尖上走下来，深入实际，寻找并解决基层的现实问题，是响应时任党和国家领导人提倡知识分子深入实际、解决问题的号召。作为具有中国特色的科技成果，其选题与形成的过程用老一辈科学家的历史责任感也是有不少可表达点的。
　　再比如，在华先生之后的几年中，在中国掀起又一轮数学热的是与统筹法同源的陈景润关于“哥德巴赫猜想”的突破，根据报告文学家徐迟的描述，激励陈景润终身迷上这一问题的是他初中时听一个来自大学的代课老师所讲的哥氏故事，以及代课老师引起全场哄堂大笑的嘲讽：“你们就算了吧，你们是想骑着自行车到月球上去啊”。这里也有考生可以展开评述的献身科学、勇攀高峰、为国争光的“责任感”。
　　华罗庚先生本人更是当代青年的楷模。1946年华先生在家属陪伴下应邀去美国讲学，获得美国名校高薪终身教授教席。新中国诞生后，他毅然放弃在美国的优裕生活，回到祖国参加国家建设。他坦诚：“朋友们！梁园虽好，非久居之乡。归去来兮……为了国家民族，我们应当回去……”。都是激励后代前行的责任感。
　　当然，上面提及的有关内容都只是体现命题者意图的部分答题思路而已，不是标准的、更不是唯一的答题要点或答案。显然，这样一个考题的特点就是答案的多元化，不仅考自主选拔生的智商，而且更考其情商，让考官们能够通过考生5分钟的“表白”综合了解其思考问题的思路及表现出的潜能，判断其能否进入“特等级别”之列。若对这类考题规定标准的答案自然会落人于笑柄。
　　历来出考题都不是易事，越是简单的题往往也是越难回答“好”的题。高等学校选拔特殊类型学生不仅要科学，而且要可行，必须体现公平和公正。为国选材育才，责任感自然不可或缺。我们需要有责任感的、“顶天立地”的“书呆子”和创业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