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评弹对于我,大舞台上听过几曲,不算陌生。而真正近距离聆听专场,是欣逢两位国家一级演员两次进东南大学校园演出(图)。我听得如痴如醉,好久没听到如此纯正高雅的地方曲艺了!女演员周红的演唱,实堪称绝。
周红台容端庄稳重。端庄稳重也值得赞叹么?太值得赞叹了!当下,年轻女演员十有七八站着跑着拉二胡弹琵琶,即便坐着,肢体语言也实在太过丰富了!仿佛肢体语言的重要性甚于主体情感的传达。艺术以传达情感为使命。台风台容不仅关系着演员主体情感的传达深度,更是演员修养气质的自然外发———一个平时审身不严的演员,是不可能有端庄典雅的台容台风的。
周红唱腔刚柔相济,醇厚兼得清亮。苏州评弹向以绵软为特色,有演员唱腔软到能将你骨头唱酥!周红不。她的演唱能提精神,每多使你眼睛一亮,心神一醉。她唱《春夜喜雨》,一个“春”字“声”字或是“城”字,缓缓运气,力不用尽气不外冲,唇齿轻颤之间就唱出了百转千回,越品咂越有韵味。她既守住苏州评弹静敛含蓄的特质,该抒情时,又能以情运声,奔放激越。一曲《木兰辞》,一边轻挑慢剔手中琵琶,一边唇齿微开,声响悠柔,平缓地唱“木兰当户织”引出故事;当唱到“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时,节奏加快,琵琶也嘈嘈切切声响繁急;再唱到“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时,下指甚重,简直如“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般的壮怀激烈了!当唱到“爷娘闻女来,出郭相扶将;阿姊闻妹来,当户理红妆;小弟闻姊来,磨刀霍霍向猪羊”,情感基调随即转向轻快喜悦。唱完极高的三四叠以后,“谁说女儿不刚强”一句,突然重重地拨弦,嚯的一声人弦俱息,真个是“四弦一声如裂帛”!此曲并非原辞,周红一语道出修改原辞缘由:《木兰辞》太多“唧”“织”等入声韵,入声无法延长,也就无法“言之不足则长言之”,难以发挥评弹声韵悠远的特色,所以,从乐府到评弹,得经过评弹作家修改。
周红动作表演极有分寸。她唱《木兰辞》,仅“脱却钗裙换戎装”“对镜贴花黄”两句有一换、一遮两个单手动作,便将典型场景、人物性格恰到好处地表现了出来。评弹是羁绊性极强的艺术,演员只能坐着弹拨坐着说唱,动作稍有失度,就会顾此失彼,失却评弹温文尔雅的基本性格。料想周红在家对着镜子试了不知多少遍,才能够在台上“戴着镣铐”弹唱,既不刻意造作,又在不逾矩的前提之下,将苏州评弹的艺术表现力扩张到了极致。
徐惠新先生出道比周红早,论台风,也是没得挑剔!我亲见他伏天为“东南大学科学营”演出,夏装外罩夹布长袍,演完汗水涔涔,还不脱长袍继续为每一位同学签名并且合影,可见,演员的成功都来自汗水浇灌。其唱腔以低敛含蓄为特色。尤其难能可贵的是,徐先生兼能创作评弹剧本,其创作两度获得“牡丹奖”之“文学奖”并获“剧目奖”。所以他的说词,逢水架桥遇路转弯,较多地吸收了相声“说学逗唱”的特点,甚至如相声般站起来说,用普通话说。每当他以“说”即兴“链接”当下现实,台下便掌声雷动。观众喜欢对现实小有美刺的文艺作品,然而,观众无需须负深层思考的责任。地方曲艺的生命在于地方性。从评弹长期形成的独立性格和艺术特色出发,苏州评弹还宜边弹边唱,坐着唱,用苏州腔唱,以唱为主少说为佳。未知徐先生以为然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