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大
缩小
默认
南京的五月已是炎气嚣嚣，九寨却刚 刚进入早春二月。因系故地重游，我不想遵 循初游者直奔日则沟顶峰再顺序下山、到 诺日朗转车直奔查洼沟顶峰再顺序下山的 游览方式。我有余裕选择行程，随景区车自 由上下。
从珍珠滩下车，便见漫山遍野) 水哗哗 流淌，紫罗兰般的杜鹃花和不知名的野树杂 花高高低低地疯长于乱石浅滩之中，淌水的 滩涂比30 年前大出了几倍。路转方见飞珠 溅玉般的缓坡，珍珠间有流，有浪，比较30 年前所见满坡“珍珠”，已见白浪滔滔之势。 这便是九寨沟景点的高潮了。随路转到山 侧，) 水受顽石阻挡节节跌落，一波九折再 奔腾而下：山侧最得变化与气势。下得山去， 千百支或长或短、或宽或窄的瀑布有时三分 四叠，有时散如麻丝，有飘洒有飞射，绵延至 于数百米。高崖渐渐变成低崖，瀑布也渐渐 贴近溪流，与溪流混融成为一体。
从犀牛海步行到老虎海，水都是“清且 涟漪”，山都是新绿浅绿碧绿与浅绛交织， 树在海中，瀑在树间，愈近树正群海瀑愈在 树丛之间。从老虎海下坡，只见瀑布股股束 束从巨石上、从树缝里、从密林深处，从四 面八方奔流而下，穿石绕滩，滔滔汩汩，发 出雷鸣般的声响，这便是九寨沟景点的另 一高潮———树正瀑布了。我在瀑布丛中久 坐久听，不愿离去。这两处瀑布群都美，都 值得步步移，面面看。树正瀑布出入于树丛 之间，比裸露于山崖的珍珠滩瀑布更纯洁， 更见高低藏露大小聚散的变化，比珍珠滩 瀑布又兼得听觉之美（图3）。水声隆隆伴我 下坡，水中杂树越来越多，水面成为无数股 股束束的湍流和无数) 白) 白的浪花，树 正磨房就坐落在杂树、湍流与浪花之间。遥 想30 年前，我曾在磨房后木制的栈桥上久 坐，看“千山鸟飞绝”，看水一无拘束地流 淌，我多么渴望生命像九寨沟的水那样自 由！我疲惫的心得到了水的滋润。如今，矮 栏拆除，可行不可坐，我从栈桥上走过去， 又走回来，终没有找回久坐所得到身心相 融的心理抚慰。
我的住处，房间门口正可俯瞰树正群 海，蓝宝石似地，一颗一颗，撒落在满目青 绿的山谷。清晨下山，步入密林中的海边栈 道，另一边陡坡上大树参天。翻思树这一 生，从嫩苗到参天，需要怎样咬定陡坡不放 松的坚韧！树比人顽强，几十年、几百年，认 定目标默默无闻地作参天的努力。栈道有 时架于浅滩，有时深入水面。瀑布从四面八 方冲入海子，连对面路基下也有股股束束 的瀑布在纷披流淌。它们汇集入海，使海中 倒影呈现出若静若动的奇幻层叠。幽谷寂 寂，海子无言，唯我一位老者，与山水相融于 天地之间。漫步树正群海之后便到芦苇滩。 我因留连看那满池衰芦中新生命一点一点 破泥而出，误入芦滩深处，岂料此滩绵延3 公里且未设景区站点，我在荒凉的芦苇滩走 了一次人与自然的“马拉松赛”。再看盆景滩 中大小不一的乱石，比起树正群海的磅礴浩 荡，只能叫作浅水一抔 了。
我不知游客对长海作何感想，我尤其偏 爱长海。查洼沟里，新雨刚过，老树状若枯 死，树干上爬满苔藓，抬头看那伸入云霄的 树冠，却葱葱茏茏，一派生机，生命就这样轮 回交替。路边阔叶树竟也像在阿尔卑斯山早 春所见，长着绒毛般的新叶。如此生命苏醒 又似乎仍然沉睡于胎动期间的景象，只有在 寒冷深山的早春才能够令人感动地呈现。在 我的居住地江南，早春的新叶那叫不由分 说，说绽开就绽开，今天和昨天都不会是一 个样。长海仍然苍岭负) ，仍然让人触摸到 大自然原初生命的跃动，却不再是30 年前 如睡。海子旁老松下陈年小木屋不见了，海 边也就少了许多童话般的想象空间。我在长 海边长坐———人少些最好，长海必须不沾人 间烟火才好，长海是让人静想、静看的。
九寨沟其他景点如何？五花海海面宽 阔，断树残枝静卧在蓝绿交辉的水下，愈显 得水面五彩斑斓，景区文字介绍说它是九寨 最美的海子。我却以为，它美得浅了一点，靓 了一点，缺少长海那样深沉的内涵。五花海 旁的山倒是比五花海更美，针叶林与阔叶林 混交，新枝老干互不相让，新绿浅绿碧绿与 浅绛交织出一派早春生意萌动的景象，不似 五彩，却胜五彩。宋人郭熙所谓山得草木而 华，春山使人欣欣，乃知音者语也。
对于老年游客，镜海和老虎海是两个 不可放弃的海子———就在路边，不烦脚力， 而且深沉静彻。镜海水面之清，千真万确在 诸海之上：如玉，却更透明；如丝绸，却更滑 亮；枯枝、小岛、青山、) 峰一一映于水中， 水中的树比岸边的树还绿，水中的天比天 上的天还明。在镜海站登车，途见诺日朗瀑 布从平滩上匀势泻下，幅宽约十米且少高 低疏密之变化。五彩池已快干涸，剩下可怜 巴巴的一汪，海边了无特色，从长海步行到 五彩池太耗脚力，故此站可为老年游客放 弃。箭竹海边已无箭竹，熊猫海边不见熊 猫，水枯露出大片白石滩涂，30 年前海边密 林中的木质栈道已经被拆。这几个海子便 不再让人留连。
九寨沟的气质是自然纯净。它宁静到 了极致又潇洒到了极致，自由到了极致又 澄明到了极致。它是人类生命境界的范本。 我祈愿沟内永远自然纯净，祈愿沟外的世 界靠拢自然纯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