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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个世纪80年代，我去五台山开会，会后上下同蒲线，往应县往浑源往大同折向隰县，下洪洞到稷山新绛绕道风陵渡，曾往襄汾看丁村遗址与明清大院，公车上承襄樊博物馆李馆长相告，往丁村坡陡路远，没有公车。这位异乡好人领我到他家，给我一辆自行车、一顶草帽、一瓶水，我便骑车上了路，七八里大上坡接着四里大下坡，连骑带推我双腿打颤！那年8月30日的日记中，我逐个记录了丁村从建于万历年到建于咸丰年的18座院落，万历二十一年3号院最早，梁枋上残存彩画花卉谐调朴素；雍正九年8号院梁枋木雕花卉疏阔匀称饱满奔放局部又见细致，绝无繁琐支离之弊；乾隆五十四年1号院木雕则见琐碎。本世纪，丁村寂寥无闻，乔家大院、王家大院等开发力度强劲。它们比丁村如何？中北大学艺术学院副教授王建英主动提出开车引路，我决定第五度造访山西。
榆次常家大院始建于康熙年间，经过二百余年扩建，清末形成两条大街两侧鳞次栉比的大院，目前修复面积12万平方米，占原面积四分之一。只见半条老街向纵深延伸，老街一侧，依次是宗祠、书院、进士第和住宅，各入口各有门楼，入内皆呈合院，宅后花园面积极广，通连起各座合院，园内有池，有林，有亭，有榭，更有建于高台之上、明三层暗四层的望稼台（图1），周边以带垛高墙围合。作为儒贾住宅，常家诗书传家，宅内有祭祖处有居处空间有读书空间有听雨楼有观稼台，有花园，有平水，可聚居，可独处，可耕，可读，可游，可观，书院尤有肃穆气象，园林使人心静，不忘稼穑艰难，天人合一和诗意栖居在这里化作了形象的表述。其建筑砖雕、木雕亦甚有文化底蕴（图2），联匾莫不寓修齐治平之道。我们静坐花园，体味主人的建筑匠心，在这样的庄园里读书，自会牢记家训，心知读书习礼的重要。
祁县渠家大院在晋南老街上，始建于乾隆年间，大门不显招摇，门口也无广场。走过石雕栏杆围起的偏院，见8个大院19个四合小院多排横向铺开，通道间设雕花牌楼，各院联匾皆有书香气息，如联曰“明大道不在高远，及盛年以讨古今”，匾曰“天下之公”“有容乃大”。建筑雕刻水平甚高且有收放，有疏密。如“养心斋”，檐下斗形方木用圆雕、浮雕、镂雕多种手法雕刻为外伸的龙头，枋间雀替雕作夔龙，下饰悬柱式花罩，可见主人其志不小；“德星明耀”楼上楼下，雕饰精美有过“养心斋”（图3），厅内陈列主人渠本翘生平事迹。渠本翘兴工业办学堂出使日本向英国争回矿务权出任矿务公司总经理，一生铮铮。其年轻时画像眉宇间便见一股英气，年老后眉宇间透出山岳气象。院内寂寥无人，我在近代史上张謇式人物———渠本翘像前久久站立，景仰这位心怀天下的实业先贤。
祁县乔家大院真正让我失望！这座始建于乾隆年间的大院只剩下四堂一院，充其量是中等院落。其外拓出停车场和大片绿地，游人白走许多路才能进入大院。路面和建筑构件新旧混杂，建筑雕饰多极其刻削，厅堂木隔断雕刻成元宝形状，联匾“斗满仓盈”等缺少文化底蕴而见十足商贾气息，花园天工、人巧全不可见，戏台竟用水泥铺地，难比渠家大院戏台原汁原味。这不奇怪：渠家主人好读书留过洋，乔家大院是票号兼住宅，敛财聚宝的建筑思想自然造不出人文氛围浓郁的大院。奇怪的是，有文化底蕴的常家、渠家乏人去看，乔家大院门票是常家、渠家、王家三院总和却游客如云（图4），可见今人审美口味的跌落。出口大门紧锁，铁链当道，硬是让游人在商业摊贩间绕行几个回合。乔家大院为商业氛围围裹，彻里彻外是铜钱味，实足让人败兴。
灵石王家大院包括东、西两个大院，原面积25万平方米，现存34650平方米。东大院地势较平，两座三进四合院建于清中叶，为弟兄两家住宅，门对面有高大的照壁，门上都饰垂花门，门两旁都置石抱鼓。入内，正院、偏院、套院……客厅、厢房、绣楼、过厅、书院……宽敞气派。院后一排13孔窑洞组成护堡院最见山西泥土气息。过今人所建天桥，到西院。三条横巷将西大院分为南北四排，一条纵街与三条横巷相交，以暗寓姓氏“王”字。巷道内饰有雕花牌楼，27座合院顺山势往上逐排次第延伸，群体整饬完整，各门各饰垂花门和石抱鼓，阶梯栏杆、踏步甚至门框各用石头雕成。愈爬，山势愈见陡峭，只感觉建筑重重复重重，新修痕迹比东院为重。西院周边，堡墙高筑，既高且长，堡墙东西各有踏道可供登临，游人或俯瞰大院全景，或在亭内小憩，看全景更感觉此院森严的等级氛围，与墙跟百姓简陋的靠崖窑恰成对照。所可喜者，此院石雕形式多样，门口或栏杆望柱上的石狮、石猴等，或武猛，或憨顽，有生气，有灵性，民间艺术的鲜活气息与此院森严的纲常秩序恰成对照；走一遍王家大院，耗去四个小时，兼可喜者，是日为免票日之前一天，我们总算消得半日清静。王家大院还在扩修。随着大院的扩修，其作为古迹的价值还将继续降低。
如果说丁村大院皆是四合院形式且比北京四合院高大宽敞；此行山西所见四个大院，外观多城堡式格局，墙头为垛口式女儿墙。其建筑木雕多比江南粗阔，建筑砖雕如花、博古、狮子高浮雕甚至立雕，作为底纹的图案往往刻板细密。若论建筑的灵动变化，还以江南民居园林为高。
呀！三十年前我独行山西考察，长途汽车坐到屁股生疼，我仍然留恋那苦行探幽的岁月。那时的山西，像藏在荒村的一部部史书，抬脚便见好东西。开发旅游三十年，山西凡人多之古迹必让我败兴。因为游客愈多古迹愈掺水，游客愈多管理部门愈故意让游客掏腰包故意让游客不方便。古迹是否应该大搞开发，多骗些不懂古迹的人闹哄哄赶来猎奇掏钱？且待后人评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