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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媒体时代下的教学之困
作为有着马克思主义哲学学科背景的老师，我会对当代技术批判问题加以特别关注，由此带来了对新型教育模式的一些思考。随着互联网、移动互联网的快速发展，社交媒体、社交+电商、自媒体、视频网站、短视频平台、网络直播平台等新的传媒形态相继出现。由此，传统教育模式在形式和内容上都产生了巨大变革，网络课程、智慧课堂、知识付费、付费打赏、网红经济、流量经济蔚然成风。传统教育模式的改革，为学生们知识的快速有效获取带来了便利。这次疫情之下，我们老师应该深有感受，线上教学的开展让老师们一个个成了主播，学生足不出户就可以获取新知。
但是另一方面我们注意到，新媒体技术裹挟着“消费逻辑”蔓延开去，造成了新媒体时代之下的师生关系之困。法国后现代哲学家让·鲍德里亚（JeanBaudrillard，1929年-2007年）曾经在《消费社会》一书中指出：“消费”规定了人本身。因为消费在现代社会形成了规训人的新意识形态———“消费是用某种编码及某种与此编码相适应的竞争性合作的无意识纪律来驯化他们；这不是通过取消便利，而是相反让他们进入游戏规则。这样，消费才能只身取代一切意识形态，并同时只身负担起整个社会的一体化，就像原始社会的等级或宗教礼仪所做到的那样。”在这种新媒体+消费逻辑的新规则下，人们开始对师与生、教与学关系重新定义。老师与学生的关系似乎变成了乙方与甲方、卖与买的关系；传道授业解惑的过程似乎变成了消费与被消费的过程。一些老师不重视课堂教学，因为在他们眼中，学生仅仅是研究论文中的大数据；一些学生不尊重老师。他们认为，老师只是被消费的对象。细思极恐，是不是？时代确实在变，但我觉得总有一些东西应该是不变的吧！比如：师道尊严、尊师重教、诲人不倦、教学相长、立德树人，等等。习总书记曾提出要“扎根中国大地办教育”，中国大地上日新月异的变化，无论好的坏的我们都要正视，新媒体时代下的师生关系之困、教学之困是我们老师值得认真面对和思考的问题。
为教学之困搭脉
产生师生关系之困的原因应该是多方面的，大致上说，客观原因在于知识大爆炸下人们获取新知日趋商品化和快捷化，而主观原因在于人们对于“学习”的误解。学习不完全等于知识获取。总的来说，从学习的过程、方法、内容、目的这四个方面看，其丰富性远远大于功利性和消费性的知识获取。
（一）学习的过程：唤起
古希腊的哲学家苏格拉底曾经提出了一个学习悖论，又叫美诺悖论。这个悖论说的是“学习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人既不可能学习他已知道的东西，也不可能学习他不知道的东西。因为如果他已经知道了学习的内容，那么他就不用学习了；而如果他对到底要学什么一无所知，那他是无论如何也学不会的。所以，苏格拉底说学习的过程是一种对记忆的唤起。并且，他通过“唤起”的方式教会了小孩子学会几何学，更进一步地用反诘法帮助他人思辨，帮助他人认清楚自身，这使得苏格拉底成了名副其实的“思想助产士”。
本科的时候我读到这个苏格拉底学习悖论，启发很大。后来当了老师，我也时常在想一个问题，那就是老师教的是一样的，但是为什么学生接收到的以及呈现出来的学习效果却千差万别呢？关键的原因在于，在整个学习的过程中，学生始终是主体，如果老师没有有效地“唤起”学生，那么老师的东西还是老师的，学生并没有真的学会。所以，学习应该是“唤起”的过程，老师热爱他的职业，关爱他的学生们，才能唤起学生的记忆，唤起学生的惊奇，唤起学生们探索寻觅问题解决之法的能力。这样一种师生之间的“唤起”关系，又怎么能用买卖关系、消费与被消费的关系来取代？
（二）学习的方法：“问”与“叩”
“唤起”的学习过程也决定了“问”与“叩”的学习方法。既然“人既不可能学习他已知道的东西，也不可能学习他不知道的东西”，那么学生的学习就在“知道”和“不知道”之间，就会产生相关的疑问。这个“问”字，繁体字写作“問”，张嘴问的问题就在知道的半开未开间。《礼记·中庸》中说：“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学问之道在于“问学”。由“问”而“学”再达“道”。
与学生“问”相对的是老师的“叩”。《论语·子罕篇》中有：“子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有鄙夫问于我，空空如也，我叩其两端而竭焉。”孔子说他自己知道什么吗？他不知道啊。有人来问问题，他本是一点也不知道的。他不过是从那个问题的首尾两头不断地去反问，直到学生自己找到问题的答案。学生的“道问学”和老师的“叩其两端”构成了学习方法的一体两面。因此说，因时因地因人而产生的“问”与“叩”下，教与学是一门艺术，又怎么会成为一种商品被人所消费呢？
（三）学习的内容：information与trans鄄formation
学习的内容不仅仅是information，更是transformation。具体来说，学习不仅仅是在学生已有的 “知识器皿”中装各种各样的信息（information），更是要改变这个“知识器皿”的原本形状（transformation）。《论语·为政》中有：“子曰：君子不器。”孔子说：君子不做器皿。朱熹在《四书章句集注》中对“君子不器”的注为：“器者，各适其用而不能相通。成德之士，体无不具，故用无不周，非特为一才一艺而已。”朱熹这段话的意思是一旦设定自己就做某一类器皿，那就只能限制在一才一艺上，就不可能用无不周了。无论是教还是学，如果把眼光仅仅放在塑造某一特定的器皿，然后在这一个器皿里面装东西，那么就不能够成就大学，成就大人。
（四）学习的目的：成为更好的你自己
不管是在本科生、硕士生还是博士生的课堂，我都会给他们分享我自己身上发生的一个小故事，刚来东大时候，入职体检偶遇一位工科老师，跟我聊天。他问我学什么专业的，我说哲学，然后他问了我一个至今难忘的问题：哲学有什么用？其实我是用这个做引入给同学们讲道家“无用之用”的道理。我会进一步用《庄子·逍遥游》中的“惠子的大葫芦”“不龟裂手的药膏”“不被人瞧上眼的樗树”等故事来告诉大家“无用之用”和“无用方为大用”。
其实我想说的是，教学不是工厂流水线的生产，教学过程是一门实时互动的“发生”，教学是一门艺术。每一个学生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都有适应不同学生的独特的教学方法，老师不是在制造同一批次的产品，因为学生们本来就都是独一无二的，我们老师只是在他们的生命旅途中帮助他们成为更好的自己，借用唐代禅宗祖师马祖道一的话来说，便是“我子天然”。
真诚感动学生
要想真正解开教学之困和师生关系之困，通过这些年的教学实践总结，我觉得关键在于“感”和“动”。由“感”联结学生，以“动”触发学生。老师用真理“感染”学生，让学生产生“感悟”，从而建立师生之间的“感情”。在感染、感悟和感情之下，亲其师才会信其道，“触动”心弦、“驱动”实践。我相信每一位能够来到东南大学的老师，都有非常高的专业素质和科研能力，但是真正面对教学的时候，光有研究者的素养还不够，还需要有一个教育者的仁心。
2017年5月我被评为东南大学“全校十大最受欢迎老师”，这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即使现在我再回望2016年到2017年那段教学时光，仍然觉得获奖是件不可思议的事。那一段时间，其实是我个人状态最不好的一段时期，生完孩子还没有多久，恢复上课后，身体和体力都很差。全校公共必修课加上通识课，每周15节课时的工作量。说实在的，这真有点让人喘不过气来。特别是每逢周一，18:15三节必修课下课后，我要从教三的四楼一路狂奔赶到教二一楼打开教室的投影仪，准备好接着上18:30开始的三节通识课，根本来不及吃晚饭。彼时剖宫产手术的刀口其实还没有怎么修复好，但我还是会坚持站五节课上课，然后在最后一节课征得同学们同意后坐下来讲一会儿。就这样磕磕绊绊，一学年的课我感觉是咬牙坚持下来的。
我一直在想，是因为我课上得有多好，同学们才会评我 “全校十大最受欢迎老师”的吗？好像也并不是。我觉得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教师，讲课也很平常，没有大开大合。但是我爱这个职业，爱三尺讲台，爱我的学生。因为这份爱，我会和我自己较劲，会花很多时间来备课，有针对性地设计教案，增加案例，展开讨论，加大课堂互动，希望精益求精，我不想让学生失望。还有就是，我觉得作为老师对待学生一定要真诚，这种真诚首先表现在对“真”学问的追求上，对自己所学形成系统的认知体系和信念体系，打动自己，才会打动学生，感动自己，才能感动学生。这种真诚还表现在对学生“真”需求的回应上，在本科生的课堂上，我多次开展实践教学，组织同学们到企业到重点工程去参观学习，请东大毕业的学长们回学校，请江苏省劳模们进课堂；在硕士生的课堂上办了几届品茶会，带领大家领略中国的茶文化。
我也总觉得我的每一学期课程，不论是本科生的、硕士生的还是博士生的课程都有很多遗憾和不足，好在每一个新的学期我又可以再加以改进不断地进步。回头看我的教学经历，最开心的时光不是因为教学获奖登上领奖台的时刻，因为竞赛、评比都有很多偶然性的因素，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最开心的时刻还是和同学们在一起。我记得有一次在课上碰巧知道了一位同学过生日，然后大家一起唱生日歌为他祝福；我记得本科课堂里，大家自编自导自演，诠释人生观价值观和世界观，一幕幕有才华的剧目让人耳目一新、捧腹大笑；我记得研究生课堂里，大家围坐在我的身边，我们一起赏梅饮茶畅聊理想和人生；我记得学生们在卡片上、短信里、信纸上写给我那些温暖的话，谢谢你们的鼓励和爱。
我记得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曾经说过，我们“只能用爱来交换爱，只能用信任来交换信任”。是的，我们还能用什么来交换爱与信任呢？金钱吗？利益吗？都不是，唯有爱与信任！
个人简介：杨洋，东南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本科、硕士、博士均毕业于南京大学哲学系。研究方向为中国传统文化“双创”研究。主持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一般项目立项1项，完成江苏省社会科学基金青年项目1项，完成江苏高校哲学社会科学研究专题项目1项。获东南大学“全校十大最受欢迎老师”、东南大学至善青年学者、东南大学首批 “思想政治课名师示范课堂优秀教师”“江苏省五一创新能手”“江苏省技术能手”、江苏高校“青蓝工程”优秀青年骨干教师等荣誉称号。2020年获第三届江苏省本科高校青年教师教学竞赛一等奖。2018年获江苏省高校“思想道德修养与法律基础”课教学展示比赛二等奖。2017年获江苏省高等学校微课教学比赛二等奖。专著《道教医世思想溯源》，获2018年江苏省教育教学与研究成果奖（研究类）二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