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韦弦之佩
□陈永棣
期次:第976期
明人吴从先《小窗幽记》中有语:“问调性之法,曰急则佩韦,缓则佩弦”。韦就是牛皮绳,有韧性,折也折不坏,拉也拉不断的,那些急性子、身体内“刚”的分子过多的人,如若佩带它,就可以警戒自己,每当“怒从心头起”的时候,一看见这牛皮做的绳子,就会受到启示,头脑便冷静下来,妥善处事了。弦呢,那就是弓上的弦,自然绷得硬绑绑的,性子慢的人,带着它就可以增加一点钢火,遇事就雷厉风行说干就干了。看来古人还是懂得一点辩证法的,并不认为“本性难移”,人们只要正视自己性格上的缺点,随时警惕,不断克己,“调”自己的“性”,用句现代语言,就是“战胜自我,超越自我”,这“本性”也就跟“江山”一样是“易改”的。
俗话说,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即以性格而论,既不太刚,也不过柔,刚柔的百分比恰到好处地“兼济”起来的完人,恐怕古今中外也难见。因此人人都有一个“调性”的问题,也就是“战胜自我”的问题。这就是说,人人都不妨佩一下“韦”或“弦”。
《韩非子观行篇》中有这样的记载:“西门豹之性急,故佩韦以自缓;董安于之性缓,故佩弦以自急。”这是我国古代关于“韦弦之佩”的典型例子。看来,西门豹是个出名的急性子,我们读《西门豹治邺》,好象也隐隐可以看出此公的性子“刚”气颇盛,遇事敢说敢为,决不拖泥带水;而“为河伯娶妇”一事却又处理得十分巧妙,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露声色,顺水推舟,把刚寓进了柔里,把针藏进了棉中,令人十分痛快;看来他“佩韦以自缓”颇有效果。董安于是春秋末期晋国人,性子缓慢,史载他常佩着弓弦警惕自己保持紧张的情绪,勉励自己的志气。
我们读书时稍加留意,还会发现有人以“佩韦”或“佩弦”作为自己的名或字来自戒;反过来,我们也可以根据一个人的名或字来推测其人的性格特点。譬如,《古文观止》的压卷之作《五人墓碑记》中的“五人”之首便是一个名为“颜佩韦”的人。根据这个名字,我们可以断定他是一个性格刚烈之士。果然,清初李玉等人的戏曲《精忠谱》就把他塑造成豪爽仗义、毫不妥协的李逵式的人物,可见这颜佩韦正是针对自己的性格弱点而以“佩韦”命名的。
朱自清先生原名朱自华,1917年他考进北大后,就改名“自清”,还起了“佩弦”的表字。朱先生其人,看他的照片,温和儒雅,一脸书卷气;读他的文章,恬淡自然,如行云流水,又耐人寻味。翻开《荷塘月色》,便觉荷香月色扑面而来,而他的温和内向、向往宁静、渴望自由的性格特点也在字里行间充分地流露了出来。他那种不满和厌弃黑暗龌龊的社会现实的不满情绪和对美好、光明的生活的思想追求,表现得是那么含蓄蕴藉,跟鲁迅、闻一多等人的风格迥异。“文如其人”。我们细细体味咀嚼朱自清的作品,悉心追察作者的性格,便可以理解他何以会给自己起了“佩弦”这个表字了。看来他很了解自己为人过于平和,渴望自己的性格中能多一点刚劲,积极投入时代的洪流。而正由于作者“佩弦”自励,不断地从现实生活中获得斗争的勇气和力量,闻一多被刺后,他义愤填膺,冒险参加追悼会,作演说,写挽诗;最终,“一身重病,宁可饿死,不领美国的‘救济粮’”,而“表现了我们民族的英雄气概”(毛泽东语)。
有道是“性格决定命运”,可见性格这东西对人的一生影响之大。而每个人的性格又都有它的长处和缺陷,这往往是与生俱来的,奈何不得;但是后天的努力和砥砺完全可以扬长避短,弥补不足,不断改造乃至完善自己的性格,使自己有较好的命运。古人对那种一跳三丈高的“匹夫之勇”颇有微词,“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苏东坡语,下同)。刘邦的头号谋士张良原也是个“匹夫”,后经“杞上老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调教,成了能够“忍小忿而就大谋”的“大勇者”。马加爵的悲剧命运自然有多方面的原因,而性格方面的原因似乎是主要的。假如他知道自己性格上这种严重缺陷并经常警惕克制,或别人了解他的这种性格能经常引导提醒,或许这场悲剧可以避免?
“韦弦之佩”体现了人们不断自励、锐意进取的美好愿望。我们也不妨针对自己性格上的弱点,看看是应该“佩弦”呢,还是应该“佩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