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

我就姑且叫他老兵吧。

第一次看到他的正脸，是有点害怕的。瘦削的干巴巴的脸上陷下去两颗黑溜溜的眼睛，一只眼睛像是新发的伤口，好像还往外渗着血的样子，有些可怕。这是来找王主任的。

患者老年男性，95岁，慢阻肺急性发作期。右下肢有陈旧性化脓伤口。住21床。听他儿子说，眼睛是在家割草被草刺伤的，都十几年了。乍一看不知道的肯定以为是新发的伤口。包扎好，看着也不那么瘆人了。接着就说到右下肢陈旧性化脓伤口了。“之前和国民党打的时候，中枪的……经常化脓，好了还会化脓。”我点点头。怪不得。我盖上老兵的被子。回办公室想想怎么处理，不行就请皮肤科会诊。

老兵住了几天了，看着竟然觉得临床表现不是那么重，看着身体还蛮硬朗的。但从检查上看病情还是有点重的。或许是他能忍的吧。

他爱吃甜的，尤其是糯米饼红豆饼什么的。每日两次查房，要是看见他在吃早饭或者晚饭，大多半就是在吃饼，没一会工夫，一块巴掌大的薄饼就咽下肚去。倒是很少看到他吃饭菜。就是很简单的咸菜和饼，再多点热水。吃的时候，看着不像是个生病的老人，倒像是个孩子，吃到了自己爱吃的东西。不大跟我说话，跟我说得多的是他儿子，主任来看他，他也不大说话。年龄大了，可能也有点迟钝糊涂了。

住了一段时间，抗感染治疗结束后，我就建议老兵出院。高龄患者也不建议长久住院，以防院内感染。走的时候收拾完东西，是主任亲自送出去的。回来聊到他家孩子建党一百周年做手抄报的事情，问我：“小胡，你是党员吗？”我点点头。“嗯。”主任也点点头。“没有那些无私的人就没有我们的生活。他们很值得尊敬。”

清明祭祖回了趟老家，老爹在饭桌上对外甥女讲要珍惜粮食不能浪费。他说，在过去的时候，米是很金贵的，油水荤腥一年吃一次，要是能有放过一撮糖粒的热茶，那都是幸福得不得了的事情了。

前天整理东西，整理到高中时候入共青团的团徽，小小的一块，红色交织着金色。我擦亮团徽放到盒子里，想到，老兵爱吃甜的，可能就是那时候太苦了吧。忆苦思甜，大致就是这个意思。

所有的一切都那么来之不易。真的，没有这些人，就没有我们，真的。